杜岭方鼎
时间:2015-12-19 字体:大 中 小
《史记》曰:“禹收九牧之金,铸九鼎,象九州。”在中国,九鼎象征九州,是国家政权的象征。“桀有昏德,鼎迁于商,商纣暴虐,鼎迁于周”,此所谓定鼎中原,问鼎中原,三足鼎立也;周公制礼作乐,创列鼎制度,“天子九鼎八簋,诸侯与王朝卿士七鼎六簋,大夫五鼎四簋,士三鼎二簋”,此所谓明贵贱,辨等列,别上下也。
故宫作为明、清两代的皇宫,收藏青铜器物1万多件,由此足见两代帝王对青铜古器的迷恋,一如既往,一如夏商周三代君王。当司母戊大方鼎横空出世的时候,安阳地方军政长官冒着炮火,千里迢迢,把其押送到南京,呈献给他们敬爱的蒋委员长……
几千年过去了,穿越时空,浸染厚重的青铜古器,愈发神秘。张光直先生所言的“青铜就是政治”,还在牵系明、清帝王,乃至蒋委员长的心。
其实洗尽铅华,鼎并不神秘——最初也就是个煮肉做饭的炊器,今天我们将其称之为锅的东西。
鼎的起源,就在河南——新郑裴李岗遗址、舞阳贾湖遗址乃至郑州大河村遗址等,都曾出土过不少陶鼎。河南之外,当然也有做饭煮肉的炊器,不过不是鼎,而是“釜”——就是项羽破釜沉舟的那个“釜”器。
史料记载:黄帝融炎帝战胜蚩,大获全胜,铸过三鼎;大禹治水,德隆九州,铸了九鼎。古史所言,黄帝、大禹所铸之鼎,都是青铜之器;现代史家考证研究之后,也大都认为,黄帝与禹所铸之鼎,当为青铜之器。
别说黄帝,就是大禹之鼎,到现在,也还没有为现代考古学所证实。
说归说,就是白纸黑字写在古书上,不经考古发掘证实,不见客观存在实物,终是白说——就是中国百姓相信,西方学者乃至中国学者,也不会承认。这,是西风压倒东风、中国接受西方学术方法与标准后,古老的中国必须支付的一种“代价”。安阳殷墟的科学发掘,征服了西方世界——晚商那锈迹斑斑的青铜,以其举世罕见的光华,聚集了文明世界的目光。
整个世界的目光,几乎都聚焦在司母戊大方鼎上。但司母戊大方鼎,是从哪儿来的呢?换言之,那灿烂的殷墟文化,是从哪儿奔涌而来的呢?
是郑州商城,是杜岭方鼎。
杜岭方鼎不只是早商的一件青铜重器,更是中国乃至世界于人类的青铜时代,所创造的第一座青铜文明纪念碑——杜岭方鼎是目前人类所能认知的年代最早、体量最大、铸造最为完美、保存最为完整的青铜重器。
在挤掉登封阳城夏文化遗址出土的青铜容器残片、偃师夏文化遗址出土的青铜与收集而来的青铜爵,乃至郑州商城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尊后,杜岭方鼎挺进河南博物院建院八十周年九大镇院之宝的行列,成为中国青铜时代前半期(夏与早商、中商)古物序列中唯一一件入选河南博物院九大镇院之宝的神器。
杜岭方鼎
让郑州挺进“中国八大古都”的重要力量
“就一眼,直刺心底——郑州,确实是一座王者之都了!一米来高、3500多年前的两尊青铜方鼎,这,绝对不是一般人,也不是一般贵族能够使用的,只能属于商代王室的重器!何况不是一个,而是成双成对!就是之后,成双成对出现的,一般王室使用的也比较多。即使是一个大鼎,也必然与商王室祭祀有关,何况两个大鼎非常有序地安放在一起!自打那一刻起,几十年来,在我心中,郑州商城遗址就永不再是一座普通的商代城市遗址,而是一座真真切切,能看得见、摸得着的王者之都了!”
30多年已经过去,谈到1974年9月借着微弱的灯光、在黑乎乎的地道里看到锈迹斑斑的杜岭方鼎后的“第一反应”,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杨育彬先生脱口而出的就是“王者之都”——“两尊青铜大鼎,破土欲出,峥嵘乍见,这种不言自威,这种冲天霸气,非王莫属!”
“郑州商城”、“郑州商城”,如此这般叫了二三十年,甚至都约定俗成了,但考古工作就是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——尽管自1959年郭沫若先生猜测“郑州商城”有可能是商代都城后,考古工作者就极力寻求“郑州商城”作为王都的证据,但直到1974年,考古工作者还是只能把“郑州商城”作为商代早期的一座普通的城市遗址。
1959年7月4日,郭沫若先生专程到河南,考察了郑州商城遗址。当他看完考古工地后,非常震撼,随即题诗:“郑州又是一殷墟,疑本中丁之所都。地下古城深且厚,墓中遗物富有殊……”但郭老的这种“疑似”,毕竟只是“科学猜想”,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认知——尽管他猜测“郑州商城”可能是商王中丁所迁的 都,但却拿不出什么“黄金白银”作为证据。
而杜岭方鼎于地下沉睡3000多年后重见天日,不期而遇地与当代考古学家乃至科学家的相见,才让郑州商城遗址逐渐由“混沌”走向“清晰”,对它的认知,也因此而一步步“升级换代”:郑州商城,一座商代早期的普通城市遗址——郑州商城,“疑似”中丁之都,一座商代早期的都城遗址——郑州商城,中丁 都,一座商代早期的王者之都,中丁迁都于此——郑州商城,商汤亳都,一座商王朝开国之君成汤营建的国都——郑州商城,一座3600年前营建的当时世界规模最大、最繁华的城市,商王朝的心脏与王都。有了郑州商城的存在,因“断代”而看似年轻的郑州,一跃而成为“中国八大古都”之一,挺进中国大古都俱乐部。
这一系列“嬗变”,都是从杜岭方鼎的被发现开始的;或者说,是杜岭方鼎,挺直了中国学者认知“郑州商城”的腰杆!——“郑州商城”是“中国迄今发现的商代早期规模最大、年代最早的一座王都。它布局严整,气魄宏伟,在中国城市发展史上,是一座不可替代的里程碑。享誉世界的商文明,就在这里起步。它的发现,不仅为安阳殷墟找到了文明的源头,而且为寻找先商文化和夏文化提供了依据。在中国乃至世界古代文明探索中,它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”。“‘郑州商城’出土的青铜礼器,其数量之多、形制之大、铸造花纹之精致,都是前所未有的。所有这些,都标志着在郑州商城时期,中国古代文明已经进入初现辉煌的时期。”
“过去,有些学者认为,郑州商城先后出土青铜器,都是商王室遇到突发事件,仓皇逃往(郑州西北的)小双桥(商代遗址)时,临时埋藏起来的。我看,倒未必如此。这些青铜器,埋藏得相当规整,如遇突发事件,哪会埋得如此从容呀?它们,很可能,还是与商王祭祀有关!”杨育彬先生说,“1974年,杜岭街出土第一批青铜器,两尊青铜大鼎,一尊高100cm、一尊高87cm,但在土里,两尊大鼎的口沿在一条水平线上,这显然是有意而为之;1982年,顺城街出土第二批青铜器时,我又发现这儿的青铜器的下面,铺有一层木板,这,当然还是有意而为之;1996年,向阳食品厂出土第三批青铜器时,就更奇怪了——整头牛(骨架),就和青铜大鼎在一起。这,就只能是祭祀了。”
故宫门钉
一看就是杜岭方鼎“乳钉”之“翻版”
杜岭方鼎等渐次出土于郑州商城遗址的这三批青铜重器,在当年,它们到底是在“享受”过商代国王、王室何等尊崇的“礼仪”后,被奉安在郑州的黄土之下,我们就是展开想象的翅膀,恐怕也难以追回一二。
这些神秘、诡谲而狰狞的青铜重器,能在今天訇然而出,一如玩笑,宛如儿戏——这,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!
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,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百姓要“深挖洞,广积粮”,为这事儿,多少部队、多少百姓在挖地道,恐怕难以胜计。1974年9月的一天,下着小雨,气温骤降,但老百姓在杜岭街、张寨南街挖地道的热情却一点儿也不敢降下来。突然,一位工友在隧道的右前方挖掘到一种坚硬的金属器物。
“这儿有东西!”那位工友惊恐地大喊一声。“是炸弹吗?”这一问,把洞中气氛搞得立马紧张起来!
“不是!不是!”几位大胆的工友用铁锹清去周围的泥土,两只锈迹斑斑的“大香炉”很快露出“原形”。
挖出“大香炉”的地方,离当时的河南省博物馆有一两公里,很近。这事儿,如刮风一般,很快传到杨育彬先生的耳朵里。那时,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河南省博物馆仍在“合署办公”。
杨先生一行4人来到工地(郑州百货大楼东北约500米处),发现这地方位于郑州商城遗址西城墙外约300米长的杜岭土岗上,地势高出周围4米左右。进入地道,走了约300米,在洞的尽头,他们终于看到几件青铜重器,孤零零地镶嵌在地道的右壁上:两件大铜鼎东西并列,端正地摆放在一起。一件较大,一件略小。一件铜鬲,放在那件较大的铜鼎内。埋藏者为了把高低不一两件铜鼎摆放整齐,那尊略高的铜鼎下的生土,被挖低了一些,看上去,两鼎的口沿是在一个水平面上的。两鼎形制、纹饰相同,双耳,斗形方腹,四个圆柱形空足。器表饰以饕餮纹、乳钉纹。
为了确定青铜重器所处的地面方位,他们只得用探铲从地道里向地表钻。填土经过夯打,十分坚硬。钻洞里落下的土,把他们“装扮”成“土人”,最后“钻”到了一户人家的大衣柜下——青铜重器,在地下6米。
这两尊青铜方鼎,大的被命名为“杜岭一号”,通高100cm,口径62.5cm×61cm(基本是正方形),重86.4公斤;小的被命名为“杜岭二号”,通高87cm,口径61cm×61cm(标准正方形),重64.25公斤。“杜岭一号”现存中国国家博物馆;“杜岭二号”被河南博物院收藏。
1982年、1996年郑州商城遗址出土的两批6尊青铜方鼎,则皆是盖房打地基时被工人意外发现的。其埋葬深度与形制,与杜岭方鼎大体相若。它们大都为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、河南博物院所收藏,没有离开郑州。
杜岭方鼎装饰的,是饕餮纹与乳钉纹。鼎是大锅,“饕餮”与“乳钉”,张扬的当然是“吃”。饕餮是贪食的猛兽,象征吃;现在时尚Party,爱说是“饕餮之夜”,是不得了的东东。“乳钉”如乳头,当然也是说“吃”的事儿;故宫大门上九纵九横,八十一个“乳钉”,也是大到天边儿了。这大概叫皇帝吃天下吧!而王府州府县衙能够“享用”的门钉,那“乳头”样的东西,就必须渐次减少下去了!
杜岭方鼎是目前发现的最早装饰饕餮纹与乳钉纹的中国礼器——这“礼”,现在还活在中国的大地上,活在中国人的心中。
杜岭方鼎,最古老,最年轻。每每看到杜岭方鼎,都会想起故宫的门。
点评专家:
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杨育彬
所处年代:商代早期器物规格:高87cm口边61cm×61cm出土时间:1974年
出土地点:河南郑州商城遗址